夕阳下的老人
夕阳正红。每当此时，老人总是喜欢站在山顶上，看夕阳下葱茏的山，看夕阳下绿绿的水，看夕阳下密密的山寨。在夕阳下回忆依稀的往事，品味多味的人生，老人觉得心里美滋滋的。
夕阳真美，把一片苍翠的林海映得一片辉煌。林木都以笔挺的姿势挺立着，老人用布满面了蚯蚓的粗糙大手，抚摸着粗糙开裂的树皮，仿佛是触摸着一缕历经岁月沧桑和风雕雨琢的林莽之魂。尽管岁月已经远去，这些树们却给老人一种强悍的遒劲和坚实感。时令虽是冬天，可这绿色的丛林却仍郁郁葱葱，在夕阳下泛着一片红光，老人觉得周身暖融融的。
老人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山湾里的山寨，挤挤挨挨的吊脚木楼依山而立，山里人就一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。靠东边古枫下的那幢木房，就是老人的家。用桐油油过的杉木板壁，像用青漆漆过一样，闪着亮亮的光。夕阳下，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从山寨的房顶上徐徐升起，在蓝幽幽的天幕下显得很有生气。给牛们过冬的稻草垛堆在房前屋后的枫树下，大小的狗们在溪边的草坪上狂欢追逐，大红公鸡站在篱笆桩上拍打着翅膀引颈高歌，一群群肥胖的白鹅和鸭子在房前的冬水田里毫不知冷地觅食。那条由山里人自己投资修的黄泥马路，也弯弯曲曲地伸向山外的世界，伸向无尽的岁月。多美的一幅田园山水画！
夕阳像一个红透的大火球，慢慢地向远处的马鞍山梁贴近。此时的夕阳，往往令人联想到生命向死寂境界逼近，便产生出夕阳销魂的愁绪，而老人却认为夕阳很美。落日熔金，颇为壮观。于是，老人就哼起了“夕阳是晚开的花，夕阳是陈年的酒”这两句歌。老人还挺喜欢“夕阳无限好，何愁近黄昏”这两句诗。
夕阳渐渐地沉下马鞍山的那边去了，西边的天空血一样红。横亘在天底下的马鞍山脉，在红灼灼的晚霞中，像一条巨大的火龙在燃烧，在颤动，在升腾。望着这美丽壮观的晚霞，老人脸上褐色的寿斑也亮着紫红色的光，闪亮的瞳孔里也燃烧着憧憬和希望。
老人静静地站在山顶上，默默地与大自然对话，进行着无声的情感交流。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！此刻的人生境界和况味，只有老人这般年龄的人才能细细咀嚼，细细品味，细细思索，细细领悟。风雨沧桑，人世沉浮，遥远的往事和记忆已成为难以拾掇的闪光碎片，常常在记忆的屏幕上闪烁，勾起老人对过去的回忆。他左腿上的一道伤痕，就是年轻时剿匪留下的。时间过得真快，人好像是一下子就老了。这一切，老人却从来没有一点伤感，他的心境显得十分平和宁静。
晚霞消失了。远山渐渐地朦胧起来。在镇上打工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，摇着铃铛，一路欢歌笑语地归来。家家户户的电灯也亮了。八赖子家的女人尖着嗓门喊自家的娃儿归家吃饭，声音盖过了从四伢仔家的音响里传来的柔声柔气的歌声。整个山寨，在透明的晚风里流淌着一曲富有立体感的生活旋律。
望着山脚下的寨子，老人觉得坦然地活着真好。随着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，他放开最大的肺活量，像年轻时一样“哦嗬――”一声大喊，洪亮的声音像古老悠长的钟声在深谷里久久地回荡。一个幸福的夜又来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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